東方苒苒的手腳冰涼，連帶著臉上都失了幾分血色。她下意識的想要後退，直到腿彎抵上椅子尖銳的邊角，她膝蓋發軟，一屁股坐到椅子上！

李樂挑著嘴角，緩緩俯下身，鼻尖幾乎碰到了東方苒苒的臉。

東方苒苒不自覺的抓緊了椅子的扶手：“老板…我沒有——”

“沒有什麽？”李樂伸出手，摸了摸東方苒苒的臉；他的手上留著老繭，觸到東方苒苒的皮膚，紮得她臉頰有點發疼。他的臉上分明帶笑，眼神卻冰冷得很——東方苒苒下意識的發起抖來。

他粗糲的手指摩挲過東方苒苒的眉眼，指間的老繭在白皙嬌嫩的皮膚上擦出一小片艷麗的緋紅。李樂側過頭，錯開東方苒苒的臉頰，聲音輕飄飄的落下來：“我知道你聰明，但是沒有下次。”

東方苒苒知道他不是在說自己偷翻他書櫃的事情——這件事情，李樂肯定早就有所察覺，只是從來不去幹涉。李樂所說的沒有下次，大約是因為自己對於東方飄明顯病態的認知，不但沒有及時進行糾正，甚至還任由其發展下去。

正如他選擇收留自己，大概也只是想要借自己的存在，讓東方飄徹底認識到他姐姐已然死去的事實。

東方苒苒在心裏狠狠的鄙視著東方飄：看吧！這就是你嘴裏那個“心軟”的小叔。他心軟個屁！

在第一層這種壓抑扭曲的生存環境中，正常人實在太少，有心理疾病的不止東方飄一個。人安東尼還人格缺失認知障礙呢！怎麽不見你這個老板多關心他幾句？

不管東方苒苒心底怎樣瘋狂的吐槽，表面上始終不敢和李樂對著幹。她可憐巴巴的點了點頭，又往後緊貼著椅背，努力拉開她和李樂中間那點小之又小的距離。

李樂松開手，嗤的一聲笑了；他直起身子，推開兩步，看著東方苒苒的慫樣，道：“難怪東方飄生氣，我看著你這樣也別扭。”

說完，他朝東方苒苒伸出手，看樣子是要拉東方苒苒起來。

東方苒苒哪敢勞動李樂的大架？不等他把手伸到眼前，就一溜煙的從他胳膊底下逃竄了出去！

李樂難得一怔；隨即反應過來，搖頭失笑：“真不知道是怎麽養出來的。”

不知道是怎樣的一個時代，怎樣的環境與家庭，才會養出這樣膽小卻又聰明，脆弱又警覺，慫得要命卻又從不覺得可恥的矛盾體。

至少以李樂的成長經歷，是想象不出那個傳說中的“眾神時代”到底是何等的輝煌燦爛。

東方苒苒倉皇跑了出去；被李樂這麽一嚇，晚飯她是不敢再和李樂一塊吃了，幹脆和安東尼一起蹲在了院子。

李樂也沒有強求她一定要和自己一起吃飯，反而是單獨把東方飄叫進了書房。

安東尼看了看緊閉的書房大門，又看看低著頭狼吞虎咽刨飯吃的東方苒苒，忍不住問：“你和老板吵架了？”

東方苒苒忙著咽下嘴裏的飯，噎得自己直翻白眼。安東尼見狀連忙給她遞過去一杯水，東方苒苒也懶得計較這杯子是不是安東尼喝過的，咕咚咕咚喝了個精光！

而後她抹了把嘴，說：“吵架？你也太高估我了……別人不清楚怎麽回事，你還不清楚我的來歷嗎？我現在吃的喝的都靠著老板那點善心呢，哪敢和他吵架啊？”

安東尼雖然不知道她來自於眾神時代，但也知道東方苒苒卻是和李樂沒有血緣關系。他當初可是親眼看著一片空間被憑空撕裂，緊接著東方苒苒就突兀的出現在空間被撕裂的地方，滿臉茫然。

這種出場方式是安東尼聞所未聞的。

他點了點頭，覺得東方苒苒說得好像很有道理。但是轉念一想，又覺得不對：“不對勁啊——今天你都沒有和老板一起吃飯，反而是東方飄這小兔崽子被叫了進去。你他媽的不會失寵了吧？”

東方苒苒剛塞進嘴裏的一口飯立刻就噴了出來！她一邊拼命地錘著自己差點堵死的胸口，一邊顫顫巍巍的用筷子指著安東尼。

安東尼被她那表情弄得有點心虛，連忙站起來想幫東方苒苒拍背順氣。結果他一巴掌拍下去，差點把東方苒苒打出內傷！

東方苒苒慘白著一張臉，惡狠狠的把飯碗扣在了安東尼的腦袋上！

她趕在安東尼爆發之前一腳踹在安東尼小腿上；在他又憤怒又莫名其妙的表情裏怒吼：“你他媽的才失寵了！你腦子是被仙人板板夾過嗎？”

失寵個屁！她從來就沒有得寵過好嗎？

東方苒苒怒氣沖沖的走了，留下頂著一腦門冷飯，雖然被踹了但實際上一點也不疼，就是有一點茫然的安東尼。他想了許久，也沒有想明白東方苒苒為什麽突然就爆發了，明明平時跟一只兔子似的。

別說……這只“兔子”發起火來，聲勢還挺大的。

東方飄不知道什麽時候走了出來，好心的替安東尼拿下了頭頂的碗，語氣一如既往的冷淡：“你惹她生氣了？”

安東尼覺得莫名其妙，立刻反駁：“狗屁！老子會——”後面的話卡在喉嚨裏，安東尼說不下去了。他現在這麽一回想，好像平時就自己老是欺負東方苒苒。

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尖，有點心虛：“不能吧？我也沒幹什麽啊……”

東方飄捏著那個碗，眉眼微微垂下，聲音也是輕飄飄的：“和她道個歉吧。”

“老子憑什麽要給她道歉？”安東尼暴脾氣一上來就想動手，東方飄卻一反常態的沒有搭理他，自顧自的走開了。安東尼摸著自己的後腦勺，百思不得其解，感覺東方飄也怪怪的。

夜。

東方苒苒沒睡覺，爬到了酒吧樓頂的護欄上坐著。

第一層的天空是沒有星星的，她擡起頭來也只能看見一片烏漆嘛黑的虛無。

李樂和東方苒苒說過，第一層通往第二層的出口只有一個，而且必須要使用上層人的通行證才能買到票。而且就算是在第二層，也是看不見星星的。只有過了第五層，才能看見幾顆稀稀拉拉的星子。

但如果到了第九層，那麽所能接觸的景色就完全不一樣了。

據說，第九層的晚上，伸手就可以觸到星辰大海，美麗極了。

就好像東方苒苒的故鄉一樣。

背後傳來細微的腳步聲，東方苒苒以為是李樂，連回頭都懶得。

“餵！那個…你還在生氣啊？”

別扭又兇惡的聲音傳過來，東方苒苒有點驚訝：居然是安東尼？

她回頭，看見安東尼提著一盞煤油燈，另外一只手裏還提著一個什麽東西。東方苒苒想起自己下午遷怒於他的事情，不由得有點心虛。她坐在護欄上來，無意識的晃著小腿，小聲的說：“沒有——我沒有生你的氣，真的。”

東方苒苒是在生自己的氣。

她害怕李樂，她輕視東方飄，她在李樂面前感到無力而憤怒；這些情緒堵在她心裏，最終在安東尼面前爆發。因為東方苒苒知道對方無論表面上再兇惡，但本性算不上大惡，根本不會因為這點事情就做出傷害自己的事情。

她無恥。

這個認知才是最讓東方苒苒感到難過。

安東尼第一次看見東方苒苒露出那樣難過的表情，他有點無措。

“謝謝你過來……”東方苒苒努力的想要和以前一樣笑出來，但是這幾個月所有的委屈，恐懼，身處異時空，遠離親人與朋友的孤獨，仿佛都在這一刻爆發了出來！眼睛又酸又澀，眼淚止不住的順著臉頰滾落下來。

東方苒苒想要用袖子把它們擦幹凈，但是眼淚卻越擦越多——安東尼更加不知所措了，他幾步走到東方苒苒面前，但走到她面前了，又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麽，只能幹巴巴的擠出一句堪稱溫和的話語：“別，別哭了——苒，別哭了，都是我的錯，我以後…我以後再也不嚇你了，我發誓！我！我向獸神與神父起誓！我……”

“我沒事，不是因為你。”東方苒苒捂著臉，沈悶的聲音從指縫間傳出來。她說：“安東尼，你再過來一點。”

安東尼此時只希望東方苒苒不要再哭了，就算她要自己立刻從樓頂跳下去，安東尼都會眼睛不眨的去照辦！

所以東方苒苒一開口，安東尼立刻就走到了她面前，半蹲下身。東方苒苒身子前傾，靠著安東尼的胸口。

年輕男人的胸口足夠寬闊，甚至有點堅硬，咯得東方苒苒並不是很舒服。

東方苒苒一口咬在安東尼的肩膀上，哭聲低了下去，若有若無的抽泣聲，跟貓兒似得。

安東尼既感到無措，又覺得喉嚨裏有點癢；他說不清楚這是個什麽感覺，似乎在這一刻，他倒希望東方苒苒再多哭一會。

咬了一會，東方苒苒松開嘴，悶著聲音說：“太硬了。”

“啊？”安東尼有點沒反應過來，連耳尖都微微漲紅。

東方苒苒坐直身子，眼圈還腫脹著嫣紅的顏色，她一邊吸著鼻子，一邊說：“你肩膀太硬了，咬得我牙齒痛。”

安東尼立刻炸了毛：“操！給你咬還——”狠話卡在喉嚨裏，他看著東方苒苒臉上沒有幹透的淚痕，想起自己剛才發的誓言。

於是安東尼幹咳一聲，冷硬的改口：“給你咬就不錯了，不要得寸進尺。”雖然語氣仍然有點不善，但比起他平時的作風，這種語氣簡直可以被稱為溫柔了。

東方苒苒突然間很想發笑，但是她怕被惱羞成怒的安東尼揍，所以強行憋著一張正經的臉，說：“好吧……不過，你手上拿的是什麽？”

她一提醒，安東尼忽然間記起了自己過來的目的！他捂著自己的嘴幹咳一聲，道：“這個…給你道歉的禮物。不是什麽貴重的東西，不過他們說上層很多女孩子都喜歡這玩意兒。”

說著，他解開了另外一只手上提著的盒子。

瞬間，有無數幽綠色的光芒亮起——它們緩緩上升，仿佛無數顆星星，綴在黑色的夜幕之中。

東方苒苒楞了楞，直到那團光芒散開，周圍仿佛流瀉過一條燦爛的星河。

她小心翼翼的，伸出手碰了碰“星河”，它們仿佛受驚一般迅速的散開！

東方苒苒驚訝的問：“這是什麽？”她剛才碰了碰，不是螢火蟲，冰冰涼涼的，有點像水滴。

安東尼看她似乎是喜歡的，於是在心底松了一口氣，說：“是星火，提前把一些原力註入到冷火種裏面，到了晚上再打開籠子，再註入少許原力激活就可以了。”

真美啊——就像是它的名字一樣。

東方苒苒笑出了聲，眉眼彎起，周圍微弱的螢火照亮了她的面容，看上去格外的溫柔。安東尼呆呆的看著她，忽然感覺自己臉上有點發燙。

“安東尼，謝謝你。”

東方苒苒仰起頭，含著笑意的眸子直視著安東尼；丹鳳眼的眼尾略微上挑，仿佛是一種無聲的邀請。她雙手撐著欄桿，踮起腳親了親安東尼的下巴。

安東尼手裏的盒子啪嗒一聲落在地上，他好像沒有察覺似得，滿腦子都是剛才那一瞬間柔軟而甜美的氣息。

東方飄站在樓梯口，遠遠地註視著那一方天地間，亮起的星火。他的手上，提著和安東尼一樣的盒子。

那是他第一次看見東方苒苒露出這樣溫柔的笑容，在朦朧的光芒底下，仿佛就是他記憶中的姐姐再次活了過來。

握著盒子絲帶的手緩緩收緊，東方飄抿緊了嘴唇。

良久，他提著盒子的手周圍起了小股的風，瞬間把那個盒子刮成了一堆破爛。東方飄甩落手掌上的灰燼，轉身離開，徑直走向李樂的書房。

東方飄進書房的時候，李樂還在，沒有睡下。他看見東方飄進來，並不驚訝，語氣淡淡的問：“去和阿苒道歉了嗎？”

今天中午吃飯的時候，李樂就已經把東方飄叫進書房裏教育了一通。他如此用心的培養的東方飄，可不是讓他來對著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放狠話的。

東方飄垂著頭，低聲說：“沒有。”

話音未落，就有書籍夾著勁風砸來！東方飄沒躲，書脊砸在他的額角，很快就有暗紅色的血跡順著他的眉骨滑落下來。李樂冷冷的看著他：“今天你不用回房間了，給我呆在書房裏好好反省。”

東方飄仍舊低著頭，但是沒有反駁。

他不說話，李樂也不理他，冷著臉出去了，眼底帶著幾分失望。

東方飄還是差太遠了——明明是同父同母的親姐弟，東方飄還有著強大屬性的原力，怎麽會和東方苒差這麽多呢？現如今…連一個未見識過戰火黑暗的東方苒苒都不如。

這讓付出了極大心血的李樂如何不失望？

他走出書房，恰好瞥見遠處房頂上還有沒散盡的星火。李樂的視力遠超旁人，隔著老遠，就看見了站在星火之中的安東尼和東方苒苒。

李樂立刻皺起了眉頭，他心底有點煩躁，下意識的想要去摸自己的口袋，卻驚覺自己今天已經抽完了一整包煙。

有黑影悄無聲息的立在了他的身後，聲音縹緲得讓人分不清男女：“少主，你對那個孩子太過於上心了。”

他在提醒李樂——李樂對東方苒苒過度的關註，只會為她招來災禍。

李樂沒煙可抽，便隨手打了一個指響，立即有火焰順著指尖竄出，在黑夜裏格外的醒目。他註視著那一縷跳動的火焰，語氣冷淡：“少管我的事情。”

黑影還想再說什麽，灼熱的火焰已經蠢蠢欲動的貼上了他！黑影立刻識趣的閉上了嘴。

李樂瞇起眼，那雙慣來帶著無辜神色的眼眸，帶上了冷冽：“告訴上面的人，離她遠一點。不然下一個死的人是誰，我就不敢給他們保證了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東方飄：“和她道個歉吧。”

安東尼：“有道理，我這就去！”

東方飄：“……mmp我是在自言自語！狼崽子你給我回來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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